幼时的蜻蜓

小时候，老家村舍周围的野地，一年四季都是我的乐园。任时光消逝如飞，就像夜空繁星璀璨，点缀在记忆的银河。若是稍有闲暇，童年的往事便浮现脑海。有时也走进梦里，直到笑的孩子一般天真的醒来，才发现，被自己吵醒的妻子，推着我的手臂，告诉我：“梦里娶媳妇了是吧！把我都笑醒了……”于是梦中的喜悦渐渐的走远，随即儿时的回味让我久久不忍睡去。妻对于我的梦，从不捕风捉影。早就习惯了我从梦中不是笑醒就是哭醒，有时候还会嬉笑怒骂。多年来她由无奈，忍受，到如今不以为然！甚至当做乐趣！而我知道自己童年的梦境中，一只美丽的红蜻蜓，永远的落在了一个初荷的尖角。至今未曾飞走……。

大约四岁的时候我就记事儿了，这可能是因为我被寄养在姥姥家里的缘故。姥姥和小姨对我管束很严，姥姥的家，在美丽的松花江畔。一个全是沙子的小山脚下，即便是山脚下，泥土里依然含有沙子。老辈人叫它“沙土地”。除了地瓜、土豆、水稻之类的作物产量极好，别的作物产量很低。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姥姥家一年四季都是有鱼吃的。松花江的鱼，味道鲜美，鱼肉翻肥，也算是塞北江南的鱼米之乡了。男孩子冒险精神着实让姥姥或者是我的小姨很操心的，生怕我自己出去到江边玩耍，每年都有小孩子在松花江边洗澡，被滔滔的松花江水带走，连个尸体都打捞不上来。小姨和姥姥整天劳作，姥姥家隔壁的女孩儿“小凤子”就成了我的玩伴。因为年长我两岁，我在姥姥家第二年的时候，她已经七岁了。肩负着姥姥的叮嘱她便照顾起我这个弟弟来。

整天姐姐长姐姐短的我，跟在小凤姐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小勺子，既可以吃饭，也可玩耍。是我那时的宝贝！每天吃完早饭，小凤姐都会到姥姥家等我，一起到村外的野地里去玩。山上我们是不去的，据说有狼出没。野外高岗的地方，各色小花，争奇斗艳，花丛中的蜜蜂和蝴蝶来来往往，其中蓝色的小花，被风一吹，在草丛中格外显眼。小凤姐说那是马莲。她拉着我胖乎乎的小手道：“我教你唱歌啊？你想不想学？”“想啊！姐姐你教我吧！”我急切的回答。“二五六，二五七，马连开花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马连开花四十一……”我们边走边跳，只用几遍就学会了我人生中第一首“童谣”。小凤姐姐认识一种叫“小燕腿”的一种野菜，我最爱吃。这个野菜很甜的。采下来就可以放到嘴里。香甜清脆。在我看来和别的不知名的野草都差不多。只有小凤姐能辨认出来，所以她会采很多，我们吃不完，就拿回家里，玩过家家。有时我们也去抓虫子，这个我很勇敢，小凤姐发现后，就会喊我来捉！蚂蚱、螳螂、甲壳虫，牛闷儿…….。甚至屎壳郎我们也抓几只！然后跑回家，在姥姥家的房山头儿，找块板子，用树叶做盘子，柳树枝条做筷子，玩过家家。她便是家庭主妇，我就自然是他的男人。小凤姐每次都要安排一个喝酒的环节。姐姐过家家有一套的！“这个就是酒盅，你假装喝酒，然后喝醉了，你就喊我快睡觉，好不好？”每次都是“假装”的。每次都是这样的台词。但是睡觉是真的，我“假装”喝醉了，就会喊她，然后我们就去她家，她把她的被子展开，我们都会脱掉衣服，睡在一起。姐姐会搂着我，“假装”打着呼噜，一会的功夫，就让我起来，说亮天了，然后姐姐就去哄“孩子”，其实就是一个枕头包上毛巾，还会告诉我一会再做饭！那时的我还不懂，那么早的就稀里糊涂的做了“爸爸”！

和假装的“媳妇”有时候也去冒险的，到江叉子去摸鱼虾，罐头瓶子里大多是比鱼苗还小的小鱼小虾，我都会喜爱的如获至宝。小鱼很好看的，带有金环的眼睛让我很着迷，小虾在我记忆力极其丑陋，我总认为那是水虫子。挽着的裤脚，不知不觉中就会被浅滩的河水打湿。有时候大人看出来，我会帮小凤姐姐解围，从不承认去了河边。因为那里是我们的乐园。河边的浅滩有鱼虾，再深些的地方就是大片的芦苇荡，芦苇荡的后面是足足有几个广场那么大的荷花池，有时候打渔的船会经过那里，打渔的人戴着斗笠，即便分辨不出是那家的，但是都会采些荷花，到岸上给孩子们分几个。我和小凤姐姐经常去玩的地方，荷花距离岸边很近，稀疏的芦苇荡，成群的蚊子、小咬一团一团的上下翻飞，有时候牛虻也来捣乱。最让我着迷的是一种小蜻蜓，长长的肚子边缘泛着蓝蓝的光，腰身很细，头也很小，飞的速度确实极快，并且能悬停在空中，当它悬停的时候就是要落在芦苇尖尖的叶子上。很难抓到一只，每次我都会因为抓不到蓝蜻蜓，而十分沮丧。姐姐总是安慰我，早晚会帮我抓到一只最美的蓝蜻蜓的。那时候的我确信是真的，因为小凤姐成了我的老师、家长一般，我言听计从。

在没有蓝蜻蜓的日子里，我习惯了午睡，一般是不和小凤姐姐一起去玩的，她家姐妹多，她的母亲生了六个女儿，竟然没有一个男孩，她在家里排行最小。可能是因为她家午睡的孩子太多，多半这样的下午她会自己出去玩的。七月里的农家小院，十分寂静，屋子里偶尔会有蛐蛐的叫声，这是我午睡的时候最烦恼的事情，有时候小姨会帮我到处找蛐蛐，或者把它赶跑，因为我听到蛐蛐的叫声就睡不踏实。一个不踏实的午睡还没醒来，忽然听到隔壁小凤姐的妈妈哭喊着往外跑去，我一下子就醒过来了，从开着的窗户看到一个大人背着小凤姐急急忙忙的进了隔壁她家的屋子。我十分害怕，感觉是小凤姐出了事情。不一会小姨也会来了，看见我还在屋里的土炕上忐忑的样子，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小兔崽子，你吓死我了，好在你没去，凤子差点被水淹死。明天还是送你回家吧……”

小姨的话我没有当真，但是第二天姥姥决定送我回去，这个事由小姨来执行。小姨领着我走到院子的大门，我回头看了一眼隔壁的窗户，看见小凤姐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瓶子，一朵很小的荷花骨朵，上面是一只很大的那种蓝蜻蜓。小凤姐姐拿着瓶子向我晃动。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即便到今天也还搞不懂那时的伤心是因为舍不得小凤姐姐，还是舍不得那只美丽的蓝蜻蜓。小姨硬生生的拉着我的手，去集镇坐汽车。总归还是把我押解回了几百里地的父母身边……

当汽车驶出那个集镇，我依然望着村子的方向流泪，等姥姥家的村子的方向已经是连绵的大青山的时候。我忽然有个念头在心头闪过：“小凤姐，我长大了，来娶你，我俩一起“假装喝酒……”

时至今日我竟没能再见到小凤姐姐，也没能亲手触摸蓝蜻蜓，不管是梦里，还是每次回忆这段往事，我都想继续着那个离别的时刻，有时候竟然情不自禁的说出来：“别了，小凤姐，别了，我的蓝蜻蜓……”